一、雪窗其人
釋普明,字雪窗,世稱明雪窗,元代僧。籍貫、生卒年不詳。為晦機元照(1238~1319)之弟子,與笑隱大欣同門。英宗至治二年(1322),江南能書之僧儒皆集于北京,帝命師書寫金字藏經之際,當代之名德楚石梵琦亦參與。順帝至元四年(1338),住持平江(江蘇)云巖寺,至正四年(1344),住持承天寺,并重興遭火災之承天寺。
雪窗精于針灸,擅長畫蘭蕙竹石,書法亦佳。黃溍曾為他所畫蘭題詩有句:“吳僧戲墨點生綃,裊裊幽花欲動搖。”密友李祁題雪窗蘭花卷說:“予留姑蘇時,雪窗翁住承天寺,日與予相往來,時達官要人往往求翁為寫蘭石,翁恒苦之。而余所得于翁者凡數幅,或時相過從焚香煮茶,輒取色紙為予作,摘奇綴芳小幅尤極瀟灑可愛。”所畫蘭石在元時大量流入日本,對日本畫壇影響極大。
二、蘭畫傳統與文人精神
蘭,從幽谷中中飄然而至,搖曳春風,自由浪漫。淡淡嬌姿,如美人婀娜靈秀,顧盼生情。又如君子般高潔超脫,瀟灑風雅。蘭,幽而不病,處深山,厭都市喧囂,不以境寂而色遜;居幽谷,喜明月清風,不因空谷而貌衰。蘭葉,如挑破凡障銳劍,蘭花,如指點群迷的佛手,聞其香,瞻其容,如入禪境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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釋普明(?~約1352) 光風轉蕙圖
水墨絹本 立軸
出版:《元時代の繪畫
モンゴル世界帝國の一世紀展圖錄》P63,(奈良)大和文華館,1998年。
著錄:《宋元明清書畫家年表》P87,人民美術出版社,1958年。
展覽:“元時代の繪畫展
モンゴル世界帝國の一世紀展”,奈良大和文華館,1998年10月至11月。
說明:阪本五郎舊藏。
70×37cm
傳統文人畫皆以雅為尚,郭若虛在《圖畫見聞志》中所說“竊觀自古奇跡,多是軒冕才賢,巖穴上士,依仁游藝,高雅之情,一寄于畫。”蘭的孤傲清高,圣潔脫俗的性格,正是多少高雅文人心中的象征。
元代詩人吳海在《友蘭軒記》中寫道“蘭有三善:國香一也,幽居二也,不以無人而不芳三也。夫國香則美至矣,幽居則祈于人薄矣,不以無人無芳則守固而存益深矣。三者君子之德備矣。”由此可見,當時文人已把文人所應具有的美德和蘭聯系到了一起。文人愛畫蘭,借物寄情,也成常態。
據說畫家畫蘭始于唐代,《全唐詩》中即收錄詠蘭之作。鄭板橋稱蘇軾曾畫過蘭花,而且花中夾帶荊棘,表示君子能容小人。宋朝的時候,揚補之名下有一幅《蘭圖》見于著錄,可惜今已不存。到了元代,蘭畫迎來了第一次繁榮昌盛。由于元初采取了廢科舉,罷畫院,分百姓為四等等措施,致使文人們“學而優則仕”的美夢破滅。文人士大夫普遍投身藝術,標榜人生理想,蘭象征的幽芳高潔,自然被文人畫家賦予了高尚的意義,以蘭喻君子之風。現在有跡可循的蘭畫最早最著名者的是南宋遺民鄭思肖的墨蘭。他坐必東南,以懷念先朝,恥坐北面貳臣。其畫蘭不畫根,如浮在空中,人問其故,答曰:“故土為番人奪去,我豈肯著地?”其高尚節操,可見一斑。
三、獨步天下的雪窗蘭
趙孟頫是元代文人畫的集大成者。他振臂一呼,繼承了蘇軾一派美學理論,儼然衣缽傳人。其先有錢選,李衎,高克恭與之相呼應,后有元四家,王冕,柯九思,明雪窗各自擅場以繼其傳。趙孟頫最著名畫論即自作《古木竹石》中的一首詩“石如飛白木如籀,寫竹還應八法通。”這段描述,也被視作文人畫所追求以書入畫的至高準則。
古木竹石畫始于北宋蘇軾、文同,為了抒發胸臆且多以水墨形式出之。將樹竹石結合為三友,從而形成了新的繪畫品種。古木竹石畫是文人畫家創作的典型藝術樣式之一,所謂“古木”、“寒窠”絕不是歌頌死亡。相反,其歌頌的的文人在政治思想壓迫中傲然孓立,如落葉喬木與嚴寒抗擊的不屈精神。“石”亦奇崛,卻應理解為不同尋常的“怪”,蘊含著的是一股不一樣的力量。
趙孟頫《古木竹石圖》 雪窗《九畹芬芳》
從現存畫作來看,我們不難發現,雪窗與趙孟頫用筆相似,繪畫能力也難分伯仲,達到一個極高的水準。其創作思路,基本是延續著蘇軾以來的古木竹石傳統,以書法入畫,踐行著其文人畫理想。
據元朝夏文彥《圖繪寶鑒》統計,有元一朝,以畫蘭名者,只三人,即鄭思肖、趙孟頫、明雪窗。可見在當時,眾文人已將雪窗蘭推崇到了一個很高的位置。王冕也有題詩云:“吳興二趙(孟堅、孟頫)俱已矣,雪窗因以專其美。”其意思就是說,趙孟頫趙孟堅兄弟謝世以后,只有雪窗的蘭花能夠獨步天下。
雪窗將文人畫傳統的木、竹、石與“四君子”中的蘭結合起來,將蘭的高潔灑脫與古木蒼石的自然美有機結合,對趙孟頫的古木竹石派系進一步衍生,形成一種新的文人畫范式。這幅雪窗《光風轉蕙》,畫中以蘭花居主位,下方的湖石用濃淡相宜的筆墨以“飛白”法寫出。上方古木亦用“飛白”法,筆法沉著,如老僧入定。竹葉自老枝末端畫出,自上而下,用筆全用中鋒,正是“魯公撇筆法”也。畫面主題部分的蘭葉,筆法婉麗,正似隨風飄動。
視其題名曰“光風轉蕙”,語出《楚辭》。“光風”者即雨霽之時的和風,“轉蕙”意為吹拂蘭葉飄動的樣子。原句為“光風轉蕙泛崇蘭”,因此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這都是蘭畫的最佳畫名了。
雪窗蘭三幅 東京帝室博物館藏
據筆者統計,全世界各大博物館中,僅有7幅雪窗之蘭,其稀有可想而知。著名鑒定家張蔥玉在《木雁齋書畫鑒定筆記》中寫道:“觀帝室博物館藏普明所作蘭竹極精能,足與子昂息齋相抗,木石亦佳,不知何時不著名于中土也,蓋因宋元之際大量攜往日本故耳。”張蔥玉在筆記中提到的幾件藏于帝室博物館的雪窗蘭,可以作為雪窗蘭的代表作。
在元時,雪窗早已名滿天下,時稱“家家恕齋字,戶戶雪窗蘭”,恕齋即著名書家班惟志。柯九思曾有詩贊他“王孫遺法風流在,解使平臺石點頭”連石頭看他的畫都會點頭。鄭元祐也有詩描述到“生公臺石比雙峨,兩不為稀萬不多”,一語道出雪窗蘭的珍貴。時至今日,元至明初仍存下數十位文人,二十余首歌詠雪窗蘭的詩詞。從這些名賢的詩作中,我們可以想見當時雪窗蘭的影響之大。
自雪窗之后,很長時間內再也沒有出過影響如此大的畫蘭名家。直到吳門文徵明、周天球的橫空出世,才為蘭畫注入了新的生機。然而我們會發現,文、周兩人的蘭花,雖未有明指師承,無論石頭或是蘭花,分明從雪窗蘭中來,至其轉折妙處也極盡模仿,卻終不能達到雪窗的高度。
值得一提的是,這件雪窗蘭曾經知名藏家坂本五郎珍藏,并入展大和文華館《元時代展覽》。宋元繪畫,至今已稀如星鳳,無款宋元繪畫,也足以吸引人眼球。欣賞此軸,面前的《光風轉蕙》不僅僅是一張元畫,更是畫蘭始祖雪窗六百余年高潔超脫,瀟灑風雅的意志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