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燈會要》，又名《禪宗聯燈錄》、《宗門聯燈會要》，是南宋悟明禪師所編的一部禪門燈錄，共三十卷，為禪宗“五燈”中的第四燈。燈錄是介于僧史與語錄之間的一種體裁。禪宗以燈火比喻法師的言行智慧，燈火相傳，即是法脈相承。正因如此，記載此類內容的“五燈”，即《景德傳燈錄》、《天圣廣燈錄》、《建中靖國續燈錄》、《聯燈會要》、《嘉泰普燈錄》），遂成為禪宗典籍中的重器。后世流傳甚廣的《五燈會元》，即由以上五書重新縮編而成，其編輯體例則深受《聯燈會要》的影響。盡管“五燈”對禪宗史如此重要，但自元末六百年以來，其中的第四燈——《聯燈會要》（“五燈”中唯一未入藏的單刻燈錄）的宋元古版我國并已失傳（明初內府僅存三冊殘本），致使“五燈”獨缺第四燈，成為禪宗界、佛教界乃至文化界的一大憾事。
三井聽冰閣舊藏 海內孤本《聯燈會要三十卷》
（宋）釋悟明集
元前至元二十八年（1291）刻本
1箱10冊 竹麻紙
半框：18×12.5cm 開本：25.5×15.8cm
鑒藏印：三井家鑒藏（朱） 聽冰所集（朱） 聽冰壬戌以后所集善槧古鈔（朱） 三井家（朱） 大正十二年所得古槧（朱）雪江（朱） 釋玄喬（朱）
參閱：
1、《聯燈會要》（《日本宮內廳書陵部藏宋元版漢籍影印叢書》第二輯），全國高校古籍整理研究工作委員會編,線裝書局，2003年版。
2、《日本宮內廳書陵部藏宋元版漢籍選刊》第116—118冊，全國高校古籍整理研究工作委員會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
本書初刊于南宋淳熙年間，板木原存福州崇福寺，后遷至寧波阿育王寺（即思忠序中之“鄮峰”），壬申（1272）年宋板化為“灰燼”，宋刻今亦未聞傳世。目前所知的存世最善本，乃是藏于日本宮內廳書陵部的元代前至元二十八年（1291）鄭子埜刻本，此本雕造時距離南宋滅亡僅十三年（晚于南宋寶佑本《五燈會元》不過三十九年），刻工亦由宋入元，幾乎可視同宋版。本世紀初以來，國家古籍整理委員會致力于海外珍本的收集，曾出版《日本宮內廳書陵部藏宋元版漢籍影印叢書》、《日本宮內廳書陵部藏宋元版漢籍選刊》，此書皆入選其中，解題云該書“宋刻本、元刻本，中國失傳已久，亦未見《中國古籍善本書目》之著錄”，是“世上僅存的一部較完整的本子，極為珍貴”。
西泠印社2013秋拍即將亮相的這部《聯燈會要》，屬于民間新發現的日本舊藏元初刊本。這一新善本的發現，使宮內廳書陵部本不得獨擅其美，也彌補了我國“五燈”缺失第四燈的遺憾，堪稱書林盛事。經過逐葉對比，從板框缺損、字體筆劃等方面可以確定，此本與日本宮內廳本為同板，即前至元二十八年（1291）刻本。這部珍稀的元初刻本，不僅卷帙更為完整（較宮內廳本多十二葉），且字口鋒利，刷印時間更早。我們知道，在前述“五燈”的五部書中，我國公私所藏宋元版多屬殘本（如《建中靖國續燈錄》，僅山西博物院存一卷），或為補配（參椎名宏雄《宋元版禪籍之研究》），而本書則為海內孤本，且為罕見的完整（無缺卷）線裝（非經折裝）古板，也是今知海內外民間古刊燈錄之唯一足本，可謂稀覯難求，珍逾球璧。因此我們說該書是繼傅增湘入藏《嘉泰普燈錄》殘本（六卷）以來，日本回流的最重要禪宗典籍之一，絕非過譽之辭。
此書三十卷全，舊裝未襯，品相完好，共計八百五十余葉（1700余頁），近百萬字，刊資“兩千緡”（即兩千貫），因刊工以字數計算工價，可見花費不菲。卷首有淳熙己酉（1189）三月初吉淡齋李泳序、至元辛卯（1291）佛成道日松江淀山比丘思忠序、淳熙十年（1183）解制后五日偃溪真懶子悟明序。版式為半葉十一行，行二十字，左右雙邊，白口，雙下向（偶有內向）黑魚尾。版心鐫書名、卷次、葉碼、刻工名、刊刻字數。竹麻紙簾紋寬二指。內有日人舊時補鈔十一葉。卷末有刊記“至元辛卯歲重刊于育王松庵/三山鄭（子）埜”（刷印墨痕較淡，有墨筆補描），所謂“育王”，即前云寧波千年古剎阿育王寺，則本書刊成于浙江可知。思忠序云在“大報國”刊刻，當是初刊之地，后期刊刻當已移至阿育王寺，故得有“重刊于育王松庵”的刊記。報國寺以蘇州和福建建寧知名，考慮到思忠獲得“古本”在杭州以及板木移至阿育王寺的方便，初刊地似以蘇州報國寺更為合理。加上本書刊工多為江浙地區人（多見于浙刊《普寧藏》，版刻風貌亦近浙刻），我們認為此書屬于江浙刊本，或得其實。現存元刊本以閩刊為主體，而此書則為江浙刊本，至為罕見。
本書刻工名有：金、周、鄭埜，三山（？）、章、范、鄭、澄、蔡澄、李、徐、徐玉、何。據日本學者長澤規矩也《宋元刊本刻工名表初稿》、瞿冕良《中國古籍版刻辭典》（初版396頁、增訂本581頁）等書，鄭埜應為宋元間刻工，曾參與《文獻通考》延佑中饒州各路學刊本、《宋文鑒》宋刊元修本補刊部分等書之刊刻。又據李富華、何梅《漢文佛經大藏經研究》（336、337頁），知鄭埜、蔡澄均為普寧藏刻工。根據日本增上寺《元版大藏經目錄》，知鄭埜（即本書刊記鄭子埜之略稱）曾參加《普寧藏》經首《大般若波羅蜜多經》的刊刻（卷198、204、207、348），卷348中有明確紀年題記，時間為至元十七年（1280年），其時宋亡不過一年，則鄭埜為由宋入元刻工可知。鄭埜之名頗見于宋元刊本版心葉，是一位刊刻過多種內外典籍的重要刻工，今據《聯燈會要》刊記，始知其全稱為鄭子埜，此亦可見該書之價值。
全書以歐體刊刻，字劃工整秀雅，極具宋版風貌。卷首李泳、思忠二序（共四葉），皆寫刻上板，可見宋元墨跡之妙。內“驚”字（卷二第三十二葉，卷十三第十九葉，卷十四第四十八葉，卷二十三第三十八葉）、“慎”字（卷六第七十葉）、“匡”字（卷二十六第四十八葉）缺筆避諱；據長澤規矩也《本邦所見宋本行格表初稿》，本書十一行二十字的行款與大慧宗杲《正法眼藏》等十八部（其中禪宗典籍九部）南宋版相同；本書白口，左右雙邊，亦具宋本特色。比丘思忠序云根據“古本”雕刻，當即宋本。由以上特征，即淳熙十六年（1189）李泳序為寫刻體、缺筆避諱、行款版式等方面來看，再加以刊記所云“重刊”，則本書確接近宋本原貌，稱之為翻宋本當無可疑。目前存世元版，據專家統計，約為1500部，其中元初刻本極為珍罕，堪比宋本。本書為前至元二十八年（1291）刊本，距宋亡僅十三年（元以1264年為至元元年，此時南宋尚存，至1279年為元所滅），類似的前至元時代刊本，今知不過十部左右（國內僅存數部，余皆在海外），足見本書實為百里挑一之珍籍。
此書流傳有緒，初爲京都名剎妙心寺高僧雪江宗深（1408-1486，妙心寺中興之主）所藏，后經妙心寺住持蘇山玄喬（1799-1869）收藏，雖然此前流傳經緯不詳，但爲早期傳入日本者（或由元初入元日僧攜回）當無疑問，期間至少有四百年時間藏于古剎妙心寺，可謂不出山門之寺寳。至日本明治時期，此書始流向民間，爲五山文學研究專家、著名學僧上村觀光（1873-1926）收藏。大正十二年（1923）后，此書歸于三井高堅“聽冰閣”，這也是該書傳入日本六百年后首次爲世俗人士收藏。三井高堅（1867-1945）爲三井財閥主要人物之一，大正3年（1914）任三井物產社長，9年（1919）任三井銀行社長，其藏書處稱“聽冰閣”，以收藏中國宋拓著稱于世。其藏書多不爲世人所知，然所藏宋元版、五山版實多精品。又曾整體收購嘉業堂藏書，稿抄本方面更得以充實。大正十二年（1923）關東大地震引發大火，三井本館所藏盡毀，因此在得到此書后，三井氏更爲愛重，命工匠定制專有木箱（木箱蓋內及底部的墨筆題字亦出自其手），還親自手書消蟲簽條一通，全書鈐印累累，足見喜好之至。三井財閥位居戰前日本最煊赫的四大財閥之首，亦爲民國時期掌控中國政商的主要財團之一，其藏書（主要爲嘉業堂藏書）在二戰戰敗后整體售予美國柏克萊大學東亞圖書館，然舊藏宋元版精品，多未出售，此《聯燈會要》即其尤者。綜上所述，此書有如下特點：內容佳（中土失傳，“五燈”其一）、數量少（海內孤本）、刊工早（由宋入元，刊刻時宋亡僅十三年）、刷印良（優于宮內廳書陵部本）、書品好（三十卷完整）、葉數多（850余葉，1700余頁）、近原貌（翻刻宋本）、傳有序（日本高僧、學者及頂級財閥舊藏），可以說具備了一切善本的要素。
回顧近十年國內拍賣市場，宋元版禪宗典籍上拍者極少，僅知南宋寶佑本《五燈會元》殘本（五冊，1252年刻本，約250葉，嘉德2012年秋拍，1012萬成交）、元刊本《禪宗諸祖歌頌》（二薄冊，無刊記，上海國拍2010年秋拍，168萬成交。大連圖書館另藏一部）。元刊足本特別是珍稀文獻極為罕見，偶有之必得善價，如元刊《須溪先生校本韋蘇州集》（196葉，無刊記，2005年嘉德秋拍，220萬元成交）。此外元刊上拍者多非完帙，如《鄂國金侘粹編》（正編28卷，約500葉，1363年刻本，嘉德2011年秋拍，估價1500萬至2200萬元。該書缺續編三十卷）、《通鑒總類》（德寶2010年春拍，殘存2冊，150萬成交；保利2010年秋拍，殘存一冊，內府舊藏，291萬元成交）等。由此可見，在年代早、卷帙全、內容精、葉數多、傳世稀等方面，能與海內孤本元刊《聯燈會要》鼎足者尚不多見，藏家自當寶之。
當我們迎來這部日本頂級財閥舊藏的頂級元版時，正值杭城淡桂飄香之際，此時的錢塘佛國，自具一縷禪意。二千五百年前，世尊拈花，迦葉破顏，深奧的佛法教義便在這無言的呼應中呈現、綻放，禪光照臨萬國，遺澤及于今世。以我國而論，自菩提達摩東渡以來，禪宗在中土生根發芽，開枝散葉，更開示出士民各階層的本來佛性，由此深深融入了中國傳統文化的血脈中。不唯神秀慧能、寒山拾得，便是紅塵之內，王摩詰、白香山、東坡居士，這些文人名號誰人不帶一點禪意？由此以降，直至近代與本社頗有淵源的豐子愷、趙樸初，可謂代不絕人。雖說禪宗主張以心傳心，不立文字，此乃是因為佛法無依無著，原非文字言語所能具傳；但是，若不假文字，眾生天性所限，恐怕難以再現世尊與迦葉不言之教，因此不免有“不本宗由”的和尚、或追求“枝詞蔓說”的好事者多方記錄傳抄，以度化世間萬千煩惱之人；幸有此，《聯燈會要》才得以流傳世間，與我等結緣。
《聯燈會要》的編纂者悟明，號晦翁，為鼓山安永禪師法嗣，大慧宗杲再傳弟子，曾住持泉州崇福寺及杭州慈凈寺。此書主要記載菩提達摩以來的六位東土祖師及其法嗣六百余家的事略和語錄，其中尤以六祖慧能及南岳下禪師之法脈為要，正合史家略古詳今的法則，是南宋以來佛家藉以“開人眼天目”的要妙之書。例如，我們可以從中讀到大慧宗杲禪師開悟的一段記述：
（宗杲禪師）宣州奚氏子。初謁寶峰準禪師，于道染指。次謁圓悟勤禪師，因上堂，聞舉：僧問云門：“如何使諸佛出身處？”門云：“東山水上行。”勤云：“有問天寧：‘如何是諸佛出身處？’只向他道：‘熏風自南來，殿角生微涼。’”師于言下忽然前后際斷，雖然動相不生，卻坐在凈裸裸處。
“東山水上行”語出云門文偃禪師，為著名禪門公案，按照現在的理解，是通過打破慣性思維獲得開悟的方法。克勤禪師在一次說法時又提及這個案例，面對同樣的問題“如何是諸佛出身處”，他給出的答語是“熏風自南來，殿角生微涼”，此原為柳公權與唐文宗李昂的聯句，援用于此，一反“東山水上行”式的逆向思維，體現了一種自然的、微妙的對世間萬法的感悟，正所謂“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宗杲禪師藉此開悟。
今年適逢南宋宗教領袖大慧普覺禪師（大慧宗杲）圓寂八百五十周年，余杭徑山寺召集海內外高僧大德及相關學者舉辦了隆重的紀念活動，其主題在于重振大慧宗風乃至華夏佛學。而《聯燈會要》的編者悟明正是大慧禪師的再傳弟子，他在書序中所期待的禪宗“燈聯焰續，晦而復明”的理想，終究沒有落空。法燈永傳，是佛緣，是書緣，使得這部珍稀元刊《聯燈會要》漂泊東瀛六百年余年后回歸故土，完成禪林“五燈”合璧的盛舉，這對佛教界、學術界抑或收藏界而言，都是一件幸事、喜事；值此中華文化復興之際，我們西泠同仁有緣玉成其事，心中也自然涌起一股別樣的家國之思。這部經由日本名剎、頂級財閥收藏的禪宗第四燈，其新主人究竟是中國寺院、國有機構，還是頂級私人藏家，我們將拭目以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