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流連山水,也關注自己行旅與游覽的姿態。南朝詩人謝靈運花在描寫自己上的心思,甚至超過了山水景色。古人關心身體,當經濟發展成為時代之音,中國的藝術家除了一如既往地關心周圍的生活和社會環境,也自覺或不自覺地使用身體語言,直接或間接地表達個人經驗和人的生存問題,以及對公共問題的質疑。
1990年代在國際、國內畫壇收獲聲譽的當代藝術家石沖,不懈地創作關于身體的圖像。這種獨特的藝術觀念,也使他成為中國先鋒藝術的杰出代表,以及評論界爭議的焦點。1980年代末在湖北美術學院的學習,不僅讓他從老師尚揚那里繼承了照相寫實主義技法,更有真誠地面對自己的藝術創作的可貴質量。
在創作中傾注強烈的責任心,就是要表現對生命現象的人文關懷,石沖說:正是在對生活的感受中,我才詫異發現人類歷史上那曾有過對生命的掠奪與拯救。而立身在今天的文明社會中,同樣我們可以感受那與生俱來的對生的渴望與對死的恐慌!
石 沖(b.1963) 景中人之三
布面 油畫 2008年作 180×123cm
身體的去從
在古典美術氛圍中,身體都以一種寧靜的情調呈現。希臘式的秀美,羅馬式的壯美,東方式的含蓄,現在醫學的身體、社會的身體、消費的身體,我們再也不能擁有一個身體,確切地說,我們再也不能維持自我的同一。如此恪守種種常規的生活制度,換來的是瀕臨瓦解的痛苦,只恨,太多虛構的符號。
雖然對生命現象傾注了大量的感情,但石沖并不停留在傳統人文主義對人類精神價值的舉揚。他認為身體在成為視覺對象的過程中,往往只承擔了一種物質的審美,只有在更為寬泛的領域,表達出對現實、社會和公共性問題痛快淋漓的演繹。每一個人都必須用身體思維的方式,接受、思考、面對社會環境和自己的面目身姿。
對身體的重新認識,是因為對自己的存在質疑,又對他人存在好奇。舊哲學的出發點是:“我”的本質,乃是思維,肉體是絕對不屬于我的本質的。柏拉圖就用“洞穴之喻”,告誡大家,人的思考,必須要脫離對身體的依賴。而新哲學卻借瘋子之口,表達了不同的看法:你說“我”,并驕傲于這個字。但你所不情愿信仰的東西卻更加偉大──你的身體和那大理性:它并不說“我”,卻造就了“我”。(尼采《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論身體的蔑視者)
身體思維
試想一下一位徹底失去觸覺、聽覺、視覺、嗅覺和痛覺的痲瘋病人,他伸手,卻無法斷定有沒有碰到東西,他講話,卻不知道是否有人回答。與身體剝離的“我思”,面臨多大的迷惑!
身體里潛伏著的那個“大理性”,把五官四肢所有的機能當成玩具。能看多遠,能聽多響,成為“我”的極限。利用它給的訊息,才能通過情緒想象出“自我”,這也不過是它發明和制造,整個就是個悲劇?
但我們依然堅持用身體開展生活的世界。因為有了它就能通過感覺,自發地感應空間。靈肉分離的人,即使知道如何移動雙腳,卻也無法成功的找到它們。因為找不到身體,他們再也不能依賴身體的自發想象與調整,而必須完全透過意識去調整自己的身體驅動和姿勢。純粹意識上的想象,剩下的只是自我反復。
一旦想象與身體缺乏聯系,就變得抽象。必須將觀念轉化為具體感性的藝術形式,才能夠產生出心智的力量。石沖在畫布上描繪身體,轉而成為以身體的方式展開描繪。身體脫離了具象的意指,成為抽象意義的人,或許不再是夢幻體驗,但陳述了一種狀態,以此營造出一個價值解說的情節。這樣的創作理念,使得藝術家創作方式也產生改變。他為圈內人所知的漫長而極其艱苦的創作過程,同時包含了行為、裝置和繪畫。作為他的行為和裝置在布面上留下的痕跡,他的畫作從預想方案,到制作摹本,再將摹本復制中,不斷地觀念和圖像的斟酌與磨合。
石沖“景中”的女體,面部同樣模糊。透過蒙塵和劃痕的境遇,我們看到身體處于感知和嬉戲的姿態。逃逸的身體是未確定的,它承受人生的相對性和道德模糊,暫時變為原始的存有,纏綿于非理性的情狀。追索形象、建立形象、解散形象、再重建形象,滌蕩流轉,永恒輪回。如此詩化的表達,給予新的形而上的安慰,把觀者拋到一個溫度適合的選擇空間。讓自己不脫離這個活水肉身,既浸潤在文化的母體之中,又可以隨機起舞,體驗生命欲力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