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得曼生壺不易。唐云終其一生,方才覓得八件曼生佳器。此次西泠春拍笠蔭、井欄,兩件曼生逸品呈拍,在紫砂拍賣史上也屬首次。曼生承上啟下,子冶、大彬、景舟多件館藏級紫砂名品齊聚——2018西泠春拍中國歷代紫砂器物暨茶文化專場,標(biāo)呈紫砂文人時代!
是二是一 我佛無說
“切定茗壺并貼切壺形作銘者, 實始于曼生,世之欣賞有由來矣”——民初李景康、張虹《陽羨砂壺圖考》,從壺身銘刻的角度,將“曼生壺”的文人特質(zhì)英標(biāo)出來——“明清兩代名手制壺 , 每每擇刻前人詩句, 而漫無鑒別, 或切茶不切壺, 或茶與壺俱不切, 予嘗謂此等詩句不如略去為妙 。”
“切”或者“不切”,講的是有沒有主旨明確的選題意識,也是匠、藝間的分水嶺。壺隨字貴,字依壺傳,紫砂壺藝術(shù)史,由此也就分為曼生前,與曼生后。
而“有清一代,其書法能自成一家面目者殆無幾人,陳曼生先生超軼于漢晉六朝,并與刻印為世所珍重……先生書法與印文筆力劖[chán]絕,雄勁奇詭,不可一世”(西泠印社創(chuàng)始人之一吳隱為陳鴻壽《種榆仙館詩鈔》所作跋文)。
劖是鏟、斫的意思,此紫泥笠蔭壺,楊彭年制、陳曼生刻,阿曼陀室款,身披禪話十四字:笠蔭暍,茶去渴,是二是一,我佛無說。
▲2018西泠春拍
清中期·楊彭年制、陳曼生刻阿曼陀室款紫泥笠蔭壺
刻款:曼生
暍[yē]指暑熱,以及由是而來的心勢高燥。禪觀緣起性空,絕對是一,相對是二,不落兩邊。雙遣兩邊,是絕對,排除相對,才能見到絕對。
字入紫泥,禪機(jī)相通,正法眼藏,對機(jī)垂示。
《清代學(xué)人像傳》中之陳鴻壽像
浙派篆刻“西泠八家”之一
創(chuàng)曼生十八式 開啟紫砂文人時代
陳鴻壽常與方外有交,與石谷長老、巨超上人、悟森禪師等高僧多有往來。在其詩書畫印以及壺銘中,也常見這種佛家思想的表達(dá)。其寫蘇軾禪詩《無言亭》“殷勤稽首維摩潔,敢問如何是法門。禪指未終千倡了,向人還道本無言”;題《吳門畫舫錄》“提鷗摯鷺亦因緣,況是維摩悟后禪”。傳清代畫家秦祖永所輯《七家印跋》中,甚至記載了陳曼生青年時期有入寺之念:“每向巖石間坐…回視塵寰擾擾,俗務(wù)營營,誠不若消法披緒,入山棲寺,尋本來面目,究出世根本之為,愈也。因自己為邁沙彌…曼生門下賓客也多事奉佛教,其自以阿曼陀室、卐為字齋之號,是為佛緣。
阿曼陀無物比況,觸目菩提,自是人不肯承當(dāng)。
▲2018西泠春拍
清中期·楊彭年制、陳曼生刻阿曼陀室款紫泥笠蔭壺
底款:阿曼陀室
我后坡公幾辛丑
嘉慶十六年至二十一年,陳曼生主溧陽縣宰。這位縣令,在任時編修邑志,販濟(jì)饑民,性復(fù)廉潔。閑暇之時與紫砂藝人楊彭年合作,把詩書畫印的審美理想植入紫砂陶的裝飾土壤,成為砂壺發(fā)展史上的一個里程碑式的代表。
▲2018西泠春拍
清中期·楊彭年制、陳曼生刻阿曼陀室款紫泥笠蔭壺
把款:彭年
以藝留世,這或許是他本人意料之外的事。其實,紀(jì)念曼生的功碑,至今仍赫然矗立。赴任溧陽縣宰之前,曼生曾主贛榆縣宰。嘉慶十三年夏,暴雨成災(zāi),贛榆南部大沙河決堤,贛榆縣令陳鴻壽科學(xué)勘察,架橋修路,近5公里長河道半年竣工。縣立治水碑《開浚碑記》,譽(yù)所開之河為“陳公河”以紀(jì)其功。
2011年,連云港市文物保護(hù)志愿者應(yīng)文保所的要求,前往位于贛榆縣羅陽鎮(zhèn)的艾塘湖公園,對紀(jì)念陳鴻壽治水之功的《開浚碑記》做清理拓片工作。
摶拓為引壺中之水,和勤務(wù)海防、為民治水的政績,在歷史中形成了有趣的洄流。治水期間,陳鴻壽多方籌集資金,并主動“蠲奉二百金以為之倡,又募六百金足之”。克己自律的陳縣長座上賓客如云,他微薄的薪水大概于此都消費殆盡。《陳曼生尺犢》中有云“弟半年來寓中耗費僅末盈千…稱貸頗覺厚顏,牙根咬定不輕向人啟齒。亦復(fù)鐵鐵錚錚…”可見性情中人!這就是我們所熟悉又不那么熟悉的陳鴻壽,再體會其所言“大事不胡涂, 小事厭煩數(shù)”。
曼生關(guān)于天文﹑地理﹑算法的知識或許可以追溯到詁經(jīng)精舍伴學(xué)時期。詁經(jīng)精舍創(chuàng)辦人阮元為陳曼生《種榆仙館圖》題長詩,以“門前歷歷疎如欞”結(jié)尾,借助神仙境界,表達(dá)渴望去掉阻塞,突破條條框框,開創(chuàng)一番新局面的想法。時值嘉慶九年,阮元四十一歲,是大清朝最年輕的督撫。而同樣一位治水功績聞名的文豪,屢屢出現(xiàn)在初入仕途的陳曼生的詩文之中。陳鴻壽賦《阮蕓臺閣學(xué)師重摹石鼓歌用東坡韻》“我后坡公幾辛丑…”,“題名遠(yuǎn)紀(jì)熙寧代,東坡舊友分明在”(《宋自公堂后雙古柏》)。
屢屢向東坡致敬的陳曼生
笠蔭壺的設(shè)計構(gòu)想,自然來自“東坡笠屐”。關(guān)于“東坡笠屐”這個經(jīng)典形象的來龍去脈,見宋代費兗[yǎn]《梁溪漫志》載: “東坡在儋耳,一日過黎子云,遇雨,乃從農(nóng)家借躬笠戴之,著屐而歸。婦人小兒相隨爭笑,邑犬群吠。”
蘇東坡去海南一個秀才黎子云家借書,歸家途中遇到大雨,不得不到農(nóng)家去借來洺笠和木屐,他穿不習(xí)慣木屐,走路自然不適應(yīng),左搖右擺,一旁的農(nóng)婦小孩感覺滑稽好笑,就連狗見了也隨之吠叫,蘇東坡自己也跟著笑。
由此“東坡笠屐”成為一個經(jīng)典形象,李公麟、趙孟俯、任仁發(fā)、唐寅、黃慎、華巖、張廷濟(jì)、張大千、程十發(fā)、劉旦宅…歷代畫家盡之能事,表現(xiàn)東坡的逸趣與曠達(dá)節(jié)操。“他年誰作輿地志,海南萬里真吾鄉(xiāng)”。蘇軾以“有罪”之身謫居海南時,心境最為凄苦,卻追作陶(淵明)詩百余首,興辦教育,發(fā)展生產(chǎn),尋覓生命真諦與人格福音。
暉落塵囂,東坡笠屐。人笑自笑,于熙于戲。
阿曼陀室,摶泥何意。我佛無說,是二是一。
既儒,且道,又釋。
▲2018西泠春拍
清中期·楊彭年制、陳曼生刻阿曼陀室款紫泥笠蔭壺
款識:阿曼陀室(底款);彭年(把款);曼生(刻款)
鐫刻:笠蔭暍,茶去渴,是二是一,我佛無說。
尺寸:7x13c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