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世紀中國,齊白石毫無疑問是最廣為人知的藝術家。齊白石(1864—1957),名璜,字萍生,號白石,湖南湘潭人。這位農民出生的雕花匠在“衰年變法”后,以質樸天真、直率老辣的寫意書畫獲得了極不尋常的聲譽和地位。有說,近世畫學之變成就了齊白石的藝術。自“揚州八怪”以來,職業畫家這一群體可謂異軍突起。不同于宮廷畫家們的繪事職務,也不同于文人畫家的閑情寄寓,職業畫家依傍都市文化和商業文化而生,他們掌握精湛的繪畫技藝,并多以文人化為理想追求。由于職業畫家群體的主要社會成分為普羅大眾,同時也由于新時代思想的傳播,文人畫被注入了大眾文化的活力和新意。隨著王朝的分崩離析,官宦文仕階層也不復存在,但政治的動蕩并摧毀不了民間職業畫家的生計,影響職業畫家更顯見的因素是“市場”。正如近代畫壇間曾流傳的:“金臉,銀花,要飯山水”,畫作越是通俗直白越是招人喜愛,越是價值高,一場長期的人物、花鳥畫創作競賽由此展開,齊白石即是最為集大成的藝術家之一。
徐悲鴻(1895~1953) 信札
紙本 三頁(選一頁) 17.5×25cm×2 26×27cm
說明:此為徐悲鴻寫給齊白石《佳果圖》收藏者的通信。
齊白石一生創作了大量書畫、篆刻作品,除了被國內外重要美術館收藏,也被為數眾多的收藏家所擁有;他的生平傳記、畫冊圖錄被大量刊印發行;齊白石是名副其實的文化名人,老人標志性的墨蝦、雛雞等甚至已經成為孩童習畫的入門教參。盡管被大量欣賞和習閱,白石老人的畫作猶如被賦予了他的品格和時代的精神,每每觀賞,仍能被其中的樸實生活滋味和藝術探索精神打動。初讀《佳果圖》,見滿滿一提籃的新鮮荔枝和兩顆透熟蘋果。由于長期以來養成的深入生活、觀察生活的工作習慣,齊白石絕不畫自己不熟悉的事物,看似信手拈來的寫意小品皆是藝術家悉心觀察醞釀而成的畫面,白石老人認為“凡大家作畫,要胸中先有所見之物,然后下筆有神”,至于如有做到“胸中有所見之物”即是通過反復觀察和寫生。在中國傳統三大繪畫門類:人物、山水、花鳥中,“寫生”的觀念應是最早出現在花鳥畫創作中。正如中國繪畫觀念中認為“神”比“形”關鍵,“寫生”作為“求形”的機械訓練手段,很長一段時間內并不受重視。作為對“求形存理”的傳承,或出于西學東漸來的教育觀念,“寫生”在近代被各家提出倡導。但齊白石筆下的“寫生”,首先是為不囿于古人,另辟創作蹊徑,對于寫生得來的花鳥,其言“殊有生氣,遠勝畫家死本”;更重要的是,寫生的過程是表達著對生活的觀察了悟,而這些體驗往往是人民大眾所共同擁有的。
齊白石(1863~1957) 佳果圖
設色 紙本 畫心 1948年作 95×35.5cm
恰如《佳果圖》中藝術家以荔枝和蘋果組成主體,稱為“佳果”的并不是甚么稀罕特殊的果子,但畫家筆下的鮮紅荔枝定是肉汁甜冽,紅撲的蘋果已經清香四溢。盡管“荔”同“利”諧音,“蘋”也有平安祝福之意,但這其中包含的對“小康”生活的回味更是意味深刻。
《佳果圖》畫面中兩顆蘋果尤為醒目,蘋果由黃漸紅的過渡,與水墨的暈染表現天然契合,鮮活生動。白石老人創作從來不避舊稿,與《佳果圖》相近的畫作,有如《蘋果柿子圖》、《蘋果荔枝圖》等諸多存世,其中常見這種烘染皴擦相間、漂亮可愛的蘋果。如再作深究便將發現,前代花鳥畫創作中,少有將蘋果作為繪畫對象。我們現在日常食用的水果,大多數在中國都有悠久的栽種歷史,并時常出現在詩文書畫中,但蘋果可以說是一個例外。蘋果原產自歐洲、中亞、西亞和土耳其一帶,很長一段時間蘋果對漢地而言是殊品。在考據古代文獻時,柰、沙果等不時混同于蘋果,明代介紹植物栽培的著作《群芳譜》稱古代“蘋果”雖“光潔可玩,香聞數步”,但“味甘松,未熟者食如棉絮,過熟者又沙爛不堪食”。至元朝后期,棉蘋果的一個品種從西域引進內地,時人開始借用佛經中的“頻婆果”一名稱呼它;到明代后期正式出現了“蘋果”這一果名。白石老人筆下的蘋果,也是我們現在最常見的蘋果應是19世紀中葉從美洲傳入的新品種,海禁開放之后,蘋果樹的品種資源和種植技術傳入中國進而被大量種植。“寫意畫”常被與西方藝術流派中的“表現主義”建立對比參照,但或許寫意畫“現實主義”層面的意義也不容忽視。《佳果圖》既是人民畫家對生活現實的觀想,同時,西風東漸對民生和藝術的影響在老畫家的筆下不自覺地流露。